给青年左翼的回信

青年的马克思主义实践注意事项

Posted by John Mactavish on September 23, 2020

文章转载自“千叶真名”的知乎专栏《赤燕 D20》

原文链接:https://zhuanlan.zhihu.com/p/258099044

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很多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并向我询问一些问题,我觉得给每个人单独回复不如把这些常见的问题总结一下讨论比较好。

一,你不需要专门去报考马克思主义相关的哲学专业。

经常有青年学生问我:“我觉得我对于马克思主义还缺乏了解,如果要走革命的道路,是不是应该去报告某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学院?”

我的回答是,除非你将未来的职业规划限定为整理党史,从事哲学工作或担任政治课教师等事务,否则并没有必要去报考马克思主义学院相关的专业。

马克思主义是一种灵活的科学,它的思想可以应用到多个领域。举例而言,一位叫 Kathryn Fiona McKay 的艺术生在 2015 年写了一篇硕士论文《鲍里斯·阿萨菲耶夫(Boris Asafiev)音乐形式作为过程的情境研究和将他的奏鸣曲概念应用到提琴独奏》,非常精彩的讨论了共产主义革命在音乐事业中的实践。

同样的,我们在当代也看到了不少程序员积极的与资产阶级做斗争,他们中的积极分子利用自己的知识技能和职务便利做了不少有利于革命的事务。

需要格外注意的是,革命家是不能脱离生产的。一旦革命的哲学脱离了生产,脱离了无产者,那么它就会变成了没有基础的空洞神学。单纯的马克思主义并不能换来一份薪水,也不能让青年人亲身感受劳动者的生活。即使是如同齐泽克那样担任哲学讲师,那好歹也是一份工作。但是脱离了具体工作和科学指导,那么就会变成相当可悲的存在——一些人会变的疯癫,天天拿着一本自己撰写的论文集想要找一位“当代恩格斯”来投资他,抱怨时不待我,路无伯乐。你在知乎上就可以看到这类人,具体是谁我也不指名道姓了。

所以在年轻人选择自己的大学专业——以及未来的职业方面,并不需要刻意的去选择哲学专业。一位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在任何一个工作岗位上都能推动革命事业的进步。

二,融工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高人一等

融工,也就是所谓的“融入工人”,具体来说就是青年知识分子进工厂打工并向工人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行动。

关于融工问题,许多左翼青年有一种恶习,他们是犯了错误的。他们在假期打工数周,然后就炫耀式的回到革命同志中间来说“我融入了工人,我是革命的”,但是他们的心态却不是无产阶级的,而是脱离了无产阶级的“外人”,是以一种镀金式的,猎奇式的心态去混到工人中间去的。另外,他们对工人阶级其实有着一种居高临下,弥赛亚(救世主)的态度。他们之所以选择“融工”并不是说让自己变成无产阶级,而是一种方便向工人“传教”式的进行“革命教育”的手段。他们贬低了工人阶级,并且将自己视为高人一等的教师。

对于这样的情况,托洛斯基在《论学生与知识分子》(1932)中是教育青年革命者的:

「这个学生必须要体会到,他之来到工人运动中,是以学生资格,不是以教师资格。他必须学会把自己置于从属地位,必须去干人家要他干的事,不是去干他自己要干的事。至于工人运动方面呢,那一定要用最大的怀疑态度去看待他。一个年青的学生一定要『循规蹈矩』首先干他三年、四年或者五年,而且要干极简单与极普通的党的工作,然后,当工人们对他有了信任,并且已十分确定他不是一个求职谋差的钻营主义者之后,他才能准许升迁,但是要升得慢,要升得很慢。当他以这样的方式做了工人运动以后,他这个学生身份才会被人忘记,社会性的差别才会消失。」

在过去几年里,一些毛派的学生同志们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们以事实上高姿态的态度到工人中间去做工作,但是实际上没有赢得工人有效的回应。他们被工人们无视了,并最终变成了一场自我满足的闹剧。

青年革命者需要谦虚,低姿态的看待自己与工人的关系。传教士的态度是万万不可的,这种态度只能招致工人的反感。另外,参与工作也不能视作一种镀金——学子总归是要毕业的,最终是要参加工作的。在不同岗位上成为一名工人是这个时代大部分学生的最终命运。这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也不值得沾沾自喜。

转载时补充:共产主义者需要时刻的关注无产阶级的最新变化,从他们的思想和生活中汲取最新的指导。从马克思时代到现代,无产者的生活状况实际上也在变化,因而共产主义的概念也会随之变化。作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肯定应该是工人阶级的学生,而不是“教化”工人的“老师”,后者是一种贬低了无产阶级革命性的民粹派式错误。共产主义的是工人阶级的诉求,是从他们的生活方式上诞生的哲学。

三,荣耀只是过眼云烟

傲慢是七宗罪之一,这是古老的智慧。然而许多青年同志却极易迷失在虚无缥缈的荣耀里。

他们参加革命的目的并不是真正的为了无产阶级的解放,他们只是假装自己是想要这样做。但是实际上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奖章,他人的良好评价和社交媒体评论区的赞美。

这些人参加革命,首先不会想到具体的工作怎么做,而是会去想到媒体工作怎么做。比如去做工人工作,首先便是想要拍摄一系列的合影——要摆拍,如果效果不好,还要拍多次——然后发到他们的媒体上去,以向外人展示“我在革命”。在许多事务上,他们会首先考虑怎么靠这些事务来获得奖项,甚至把正常的革命事务变成了用来讨好上级领导的形象工程。

有一些青年学生,他们面对这种荣耀过度沉迷了。举例而言,有一位学生(我也不指名道姓,同上),他非常热衷于这类事务,在过去他还因此上过大牌媒体,受到过政府和领导干部的表彰。因此当他走出校园的时候,他把这种恶习带入了新的工作中去,但是他忘记了他已经不再是原来学校的学生了,他的行动不再是学校政绩和形象工程的一部分了。所以当他又跑去参加工人运动,然后把自己摆出设计好的手势的照片连同“革命英雄”的说明发到社交媒体上的时候,迎来的不再是温室里领导干部亲切的慰问和媒体合影,而是资方根据他发布的照片找到当事人后的打击报复。顺带一说,切.格瓦拉牺牲的时候也是因为同行的同志画了一幅画像,然后曝光了他的行踪。

虽然媒体的确有着重要的作用,例如更好的开展社区工作,筹集资金和宣传。但是青年革命者需要明白自己来到工人中间,是为了工人的利益而战,而不是来充英雄的。媒体只是一个辅助工作,而为了获奖或者名声则是万万不可的。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共产党员和工会积极分子,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一辈子的无名英雄,除了他们的战友和亲人以外鲜有人知晓他们的姓名。我可以相信,他们中不少人的理论水平并不逊于列宁或托洛斯基,他们的贡献与那些在历史上留名的英雄一样重要。

四,真理不是一种辩论

马克思主义者的观点是一种科学和真理,它不是用来辩论的。

在人类解放的事业上,有很多人提出过质疑。例如解放奴隶真的对奴隶有好处吗?黑人是不是人?我们可以让妇女拥有投票权吗?反对派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去阻止进步。

但是,人类的一切历史都是革命的历史。没有一次进步是依靠在辩论中战胜保守主义者然后才获得胜利的。真理的胜利并不是保守主义者接受了真理,而是保守主义者在正义的力量面前屈服了。举例而言,即使在渡江战役前夕,国民党政府还在南方各城市组织各类“市民团体”进行“反共”示威游行,小报上议论着“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呢。而当红军解放了南京后,这些反对派又去哪里了呢?

如果列宁需要坐在咖啡馆里,依靠在报纸上与各类反对派做辩论,坐等他赢得这些辩论然后全俄国人民都认可了马克思主义。那么十月革命将不会发生,革命会变成遥遥无期的事情。

革命不是一种辩论,它不应当是一种辩论,它是真理。

青年的左翼学生极易陷入社交媒体上的辩论,这有些好处,那就是可以督促他们去学习马克思主义。但是要切记不能让这种与反动派的辩论变成一种习惯,因为它除了吃掉你的时间并不能说服任何人——就算你说服了某人,那么后面还有更多人排着队想要跟你讨论一个一样的问题。要解决某种质疑,如果不消灭它们的经济基础来源,仅仅依靠嘴皮子是不会任何改善的。

对于马克思主义,青年们要有理论自信。历史会证明我们是正确的,而那些攻击我们的声音终将成为被历史的风卷走的纸屑。

五,革命不会来自上层

《国际歌》里有一段歌词,“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比利·布拉格(Billy Bragg)版本的《国际歌》里说“革命不会来自上层”。IWW 的《直接行动》手册也说“工人的行动不需要上级批准”。

许多左翼青年太热衷于幻想一夜之间改变国家。这已经被实践证明做不到了。革命不是换一届政府,由国家最高机关颁布某个法案。革命是由基层的许多事务积累而成的,而且这些事务通常会领先于高层的决策。

中国有世界上领先的《劳动法》,在对妇女和儿童保护层面,中国在 2015 年通过了《反家暴法》。但是我们都清楚这些法案在基层的执行力度是怎么样的。他们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同样,在美国虽然有针对 LGBT 的保护法案,但是基层的仇恨谋杀和南方的宗教性取向强制矫正学院活动一直没有停止过。

在社会进步议题上,我们有多少次是先在基层出现了“先行实践”“试验区”和不成文的社会规则,然后才纳入正轨的体制的?在工人事务上,如果坐等上级下发一份红头文件,说“你们组织起来,明天八点到工厂门口集合”——这样的工人行动是没有能动性的,他们是无法捍卫自己的,最后集体行动只能变成形式主义。要让工人们获得组织上的能动性和对集体的归属感,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行让他们自行组织起来,变成既定事实,然后再向上报备。同样的,在对妇女儿童的保护上,在社区内形成反对家庭暴力和实现性别平等的邻里共识,组织出社区监督和互帮互助的社区氛围远比一部成文的《反家暴法》更有效。

革命青年要投入基层工作,先从基层的社区和生产单位事务做起。高层不能帮助我们任何事务——实际上不如说他们还在等待基层状态的改善呢。

六,不要沉溺于过去,不要革命Cosplay

许多左翼青年刚刚接触了一点革命理论的皮毛,就会自称自己是某个派系的。他们今天说自己是某种安娜其主义者,明天又变成社会民主主义者。

在自称为某一派系之前,我建议这些青年最好深化自己的学习,并且要格外注意不能被过去的历史束缚住。

需要注意的是,当代的大部分严肃的政治派别并不完全与过去的情况符合。举个例子,美国的民主党派系曾经是支持南方奴隶制的保守派,但是今天却变成了一个进步资本主义政党,而曾经打着解放黑奴口号的共和党却变成了保守派政党。在共产主义领域也是这样,毛派,斯大林主义者或者托洛斯基主义者与 20 世纪相比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例如一部分毛主义者在今天也会支持 LGBT 权益议题。历史是在发展的。

一些左翼青年是靠历史读物入门的,他们太过沉溺于某个政治派系在过去曾经做过什么事,却忽略了它们在现代的变化,甚至一部分派系在当代已经不存在了这些青年却浑然不知。这些青年讨论这些派系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往往沉溺于某些历史争论,正如同《三国演义》的读者会争吵支持刘备还是曹操一样。一些自称为托派的同志,几乎变成了单纯的“反斯大林人士”,正如同一些自称的安娜其主义者变成了纯粹的“反共人士”一样。

这些革命 Cosplay 人士还表现出一种古怪的过家家式的“娱乐活动”。就拿某社团来说吧,一小群人复刻了苏东体制一整套政治班子,给自己自封了什么“人民委员”,关起门来非常“认真”的开始演一出历史剧目。的确,这听上去很有趣,但是这绝对不是在搞革命。

而另外一些人,他们比这些圈出粉丝小圈子自嗨的“历史爱好者”略微进步一些,但是他们也只能不断复读那些前人的文献。他们变成了纯粹的复读机,完全忽略了时代的变化。

现代的革命者要明白,我们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进行工作的。我们比那些 20 世纪的巨人们更为进步,我们总结他们的经验教训并为革命添加上当代鲜活的内容。我们理应超越那些巨人,而不是活在他们的阴影下,把一门科学变成复读古代圣贤的神学。而且最重要的是——到群众中去,到具体的事务中去。

七,批判等待主义

还有一些青年,他们陷入了一种等待主义。例如说“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只要等待人工智能来解决问题就行了”,或者“我们只要等待四个现代化完成就好了”,以至于产生了一个外号叫“2050 人”。

需要知道,社会主义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每天进步一点,才也许能在 2050 或者 2065 完成现代化,如果不依靠每天的积累,那么现代化将永远不能完成。

计划也许给了我们一个未来愿景,但是落实这个愿景却是靠我们每天的工作来完成的。